一部书中的武士辛酸
缘起——我与一本书的邂逅
在一次日本社会史课上,李卓老师向大家推荐了一个电影——《武士的家计簿》。要求大家以此为视角提交期末发表。这是一部非常朴实平淡的电影,讲述的是江户时代中后期加贺藩“御算用者”猪山家应对入不敷出、债台高筑的经济困境,紧缩开支,通过勤俭节约来维系整个家族的存续。猪山家几代人坚持写的家计簿详尽地记载了家族生活的点点滴滴,从这部影片中,我们可以窥得许多属于江户时代的社会现象。
电影改编自矶田道史所著历史读本《武士的家计簿——加贺藩御算用者的幕末维新》,2003年由新潮社出版发行。利用在日本留学的机会,笔者购得一本,矶田道史在书的开头就向读者交代了他与一套古文书的邂逅。矶田是日本近世经济史研究者,长年以来苦于没有寻得一套保存完好的武士家计簿,功夫不负有心人,一次偶然的机会,他从书店的书目广告上看到神田神保町的秦川堂书店正在出售《金泽藩猪山家文书》,凭借多年来练就的敏锐直觉,他断定眼下正在出售的这套古文书一定会是重大收获,他立马打电话给书店询问这套文书的情况,在得知还未出售之后,矶田立即从取款机取出16万现金,马不停蹄地奔赴书店,将这套猪山家古文书买到手。如获至宝的矶田道史埋头扎进入手的浩瀚史料,将其整理、解读,枯燥的史料经矶田道史的妙笔,栩栩如生地呈现出一幅江户时代武士社会生活的写实画卷,也就是这部《武士的家计簿——加贺藩御算用者的幕末维新》。
一、“御算用者”之家——猪山家
通过《武士的家计簿——加贺藩御算用者的幕末维新》这本书,笔者第一次了解到一种特别的武士,他们的武器并不是武士刀,而是不起眼的算盘。书中的猪山家就是加贺藩的这类武士。在江户时代,加贺藩是领内百万石的大藩。为了保证整个藩行政的正常运转,金泽城内有专门处理藩财政的机构——“御算用场”,是一个非常庞大的组织机构,在这个机构工作的人称之为“御算用者”,他们从事的工作在今天类似于财政部。其实,江户时代的行政机构中非常缺乏算术人才,因为大部分武士特别是上级武士都觉得算术是一种卑贱的技艺,不屑于学习。一般而言,算术只有那些下级武士才会学习。所以,当时,从事“御算用者”的这项工作的大都是下级武士。
近世武士的世界是世袭的世界,但是这个法则却不适用于“御算用者”,因为这个职业对珠算和算术能力有着很高的要求,直接与一个人的资质和能力挂钩,即便父亲算术能力出众,但并不意味着儿子也会同样出色,还要经过严格的考核和见习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御算用者”。以8代猪山直之为例,他于天保元(1830)年闰三月开始进入“御算用场”见习,一开始就崭露头角,能力出众,仅过了7个月就被正式录用为“御算用者”,这年他才18岁。由此可见,非凡的珠算能力才是成为御算用者的首要条件。
根据矶田道史对猪山家相关文书的整理,猪山家在整个江户时代共历经9代。一开始猪山家并不是前田家的“直参”,只是加贺藩士菊池家的“陪臣”,到了第5代猪山市进的时候,猪山家终于迎来了家族史上的一次转机,经过四代人的努力,猪山家成为“御算用者”,步入前田家“直参”的序列。而且6代和8代猪山都先后担任“御次执笔”一职,相当于藩主的书记官,对猪山家这种下级武士而言,作为藩主的近侍已经是家族莫大的荣耀。作为“御算用者”,珠算技艺就是猪山家赖以生存的主要手段,也就是猪山家的家业。
二、猪山家的收入来源
江户时代,武士实行俸禄制度,这种俸禄不是直接取自领地,而是被折合成一定数量的米谷。而且,江户时代的俸禄制度存在一个问题,即俸禄和现任职务没有任何关系,看的是家格高低,看的是祖上功勋。在今天看来,猪山直之“御次执笔”的职位位居中枢,侍奉藩主,是绝对亲信。但是由于身份低微,俸禄只有40俵,而他侍奉的藩主前田齐泰却是百万石的大名。这都是与生俱来的差距。
像猪山家这种下级武士,前4代还只是加贺藩藩士菊池家的陪臣,其俸禄肯定微乎其微,直到第5代猪山市进的时候才迎来转机,从他开始猪山家开始被录用为“御算用者”,其俸禄也不过禄米40俵。得益于良好的家庭熏陶,猪山市进的两个儿子也非常争气,都被录用为“御算用者”,俸禄都是禄米40俵,父子三人并驾齐驱,收入达120俵。由此,猪山家的生活变得日渐富裕。到6代猪山左内绥之,藩主念他数十年来辛勤侍奉,为其加薪10俵,俸禄由禄米40俵变为50俵。第7代猪山金藏信之的时候,由于猪山信之在前田家迎娶将军女儿的婚礼中表现突出,既节约了开支也保证了门面,藩主破格嘉奖,猪山家的俸禄由之前的禄米40俵变为知行70石,这对一个下级武士而言是一种莫大的荣耀。后来,信之的幼子猪山直之也进入“御算用场”工作,俸禄为禄米40俵。矶田道史根据天保14年的猪山家家计簿记载,并结合米银换算标准,得出当时的猪山家收入为3076.19文。
出身下级武士的猪山家就是这样靠着自己出色的珠算技艺,逐渐在藩内崭露头角,受到藩主的重用和赏识,从藩士的陪臣到藩主的直参,再到藩主的近侍,猪山家的地位和收入一直在提高。虽然生活日渐富裕,但是毕竟还是下级武士,况且随着商品经济的日益繁荣,武士消费旺盛,财政问题开始浮出水面。
三、幕府的财政困难带来的武士生活困难
18世纪初商品经济迅速发展,特别是它渗入到农村后,对于向农民征收实物贡租并把它商品化来维持财政的幕府是最大的威胁。商品经济发展的成果不能作为幕藩领主的收入加以剥夺,反之由于商品经济的发展,城市生活费用增大,幕藩财政支出把德川初期的积蓄都消耗殆尽了,而且收入不能同它相适应,收支失去平衡,财政发生危机。同时,由于幕府和大名武士的礼仪、服饰及娱乐享受日益繁缛奢侈,刺激了物价的上涨,出现了入不敷出的局面,这种收支的不平衡使武士频于破产。不得不变卖家产或是向商人借债。这样更是债台高筑、入不敷
出。
以猪山家为例,在猪山直之开始整顿借款之前,猪山信之、直之父子二人的俸禄是知行70石和禄米40俵,米银换算为3076.19文。但是猪山家的却存在大数额的借款,根据矶田道史整理的猪山家负债表,猪山家的各类借款总额为银6260文,几乎相当于猪山家年收入的2倍。其实并非只有猪山家存在债台高筑这种情况,猪山家只是那个时代的一个代表。猪山家认识到,长此下去家族必会破产,出于对家族的长远考虑,天保13(1842)年夏,第8代猪山直之决心整顿家族债务。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猪山家开始记录家计簿,严格控制家族收支。首先,猪山家几乎变卖了家里所有能卖掉的东西,猪山直之卖掉了自己的衣物、餐具、书籍和家具,父亲猪山信之也只能忍痛割爱,将自己心爱的茶具和餐具变卖,直之的妻子和母亲的所有衣服、布料也几乎全部变卖,只留下一小部分的生活必需品。在结束了借款交涉后,猪山家的家族债务整顿进入第二阶段,那就是压缩开支。即便如此,猪山家的消费支出占收入的比重仍然很高。以天保14年为例,当时猪山家的俸禄收入为银3076.19文,到手的可支配收入有2632.28文,这其中,2418.12文用于消费支出,也就是说猪山家的消费支出占据收入的比重为91.9%,就算猪山家再激励削减消费支出,但是还是占了绝对比重。由此也看得出猪山家为代表的下级武士的生活艰辛。
猪山家整顿家庭债务的经历是痛苦的,为了使家族得以存续,他们付出了太多,因为在武士的眼中,家业就是命根子。家业的维系对一个家族至关重要。
四、家业的维系对一个家族至关重要
从家的定义来看,家是超越家庭与血缘关系,经营一定的职业乃至为换取恩济和俸禄而提供服务的集团,是以保持和继承家产和家业为目的的。由此可见,家业在日本人心中的重要性。家业是立家的根本。日本的家是以家业为中心的家族共同体。在日本人眼中家业是一家赖以生存的职业和手段。对猪山家来说,珠算就是他们的家业,让后代通过御算用者考核成为合格的御算用者就成为每代猪山延续家业的使命。在日本人看来家的延续,不仅仅是血缘的延续,更重要的是家业的延续,在任何情况下都必须服从于家业的需要。
还记得电影里猪山直之的母亲在直之讲完家里的财政状况时说的一句话:破产进入官邸狱这种丢人的事情猪山家是绝对不能发生的。而且直之还说与其在亲戚朋友面前丢脸,破产更丢人。可见猪山家的家业的维系对这个家族来讲比什么都显得重要,即使变卖家产,勒紧裤腰带节约过日子也在所不惜。可见家业在家族成员心里这种至上的地位。
另外,这种家业至上的家业观还体现在猪山家的代代继承方面。在日本家业观左右了血缘观,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要服从于家业延续的需要,这样一来收养养子不仅仅是弥补血缘关系的缺陷,而是以家的延续和繁荣为基本目的。为了家的养子形象的说明了日本人收养养子的目的。
从猪山家的家系来看,猪山家在出现无后或者无子的情况下,是通过收养养
子来使得猪山家的家业的以延续下去。其中,因为三代猪山一生独身,于是就从同是算用人的同事家过继了一个养子,就是四代猪山;到了六代时,因为六代猪山膝下无子,所以就让女婿继承了猪山家的家业。这个七代猪山就是电影中常常炫耀自己在修建赤门时的聪明才智的爷爷——猪山信之。他是以婿养子的身份继承的家业。这也从一个方面体现出日本人对血缘对家业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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