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商隐《咏怀寄秘阁旧僚二十六韵》赏析

李商隐《咏怀寄秘阁旧僚二十六韵》赏析

咏怀寄秘阁旧僚二十六韵

唐朝：李商隐

年鬓日堪悲，衡茅益自嗤。攻文枯若木，处世钝如锤。

敢忘垂堂戒，宁将暗室欺。悬头曾苦学，折臂反成医。

仆御嫌夫懦，孩童笑叔痴。小男方嗜栗，幼女漫忧葵。

遇炙谁先啖，逢齑即便吹。官衔同画饼，面貌乏凝脂。

典籍将蠡测，文章若管窥。图形翻类狗，入梦肯非罴。

自哂成书簏，终当咒酒卮。懒沾襟上血，羞镊镜中丝。

橐籥言方喻，樗蒱齿讵知。事神徒惕虑，佞佛愧虚辞。

曲艺垂麟角，浮名状虎皮。乘轩宁见宠，巢幕更逢危。

礼俗拘嵇喜，侯王忻戴逵。途穷方结舌，静胜但支颐。

粝食空弹剑，亨衢讵置锥。柏台成口号，芸阁暂肩随。

悔逐迁莺伴，谁观择虱时。瓮间眠太率，床下隐何卑。

奋迹登弘阁，摧心对董帷。校雠如有暇，松竹一相思。

句译

年鬓日堪悲，衡茅益自嗤——这两句是说：两鬓斑白，日益衰老，我感到很悲伤；身处陋室，贫穷潦倒，面对这一切，我只能抱以苦笑。年鬓：年龄与容颜。年老则鬓发渐白，故常用以表示衰老。衡茅：衡门（横木为门）茅屋，指陋室。嗤：笑，自我嘲笑。

攻文枯若木，处世钝如锤——这两句是说：我专心研习文学，文章写得枯

燥乏味；在为人处世方面，我十分愚钝，且不通世故。此为诗人自谦之辞。枯

木：比喻颓丧之心或老朽之人。钝锤：笨重的锤子。比喻愚钝。《晋书·祖纳

传》：“君汝颍之士，利如锥；我幽冀之士，钝如锤。持我钝锤，捶君利锥，

皆当摧矣。”

敢忘垂堂诫，宁将暗室欺——这两句是说：我将牢记坐不垂堂的古训，同时也不做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敢：自言冒昧之词。垂堂：堂屋的檐下。因檐瓦有可能掉下来伤人，故常用来比喻危险的境地。《史记·司马相如列传》：“故鄙 彥曰：‘家累千金，坐不垂堂。’ ”《索隐》：“垂，边也。近堂边恐其堕坠。”《三国志·吴书·陆逊传》：“今不忍小忿，而发雷霆之怒，违垂堂之戒，轻万乘之重，此臣之所惑也。”宁：竟，乃。暗室欺：来自不欺暗室。虽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也不做亏心事。《列女传·卫灵夫人》有蘧

伯玉“不为冥冥堕行”语，故称蘧伯玉不欺暗室。暗室，幽暗的内室，黑暗无光的房间。

悬头曾苦学，折臂反成医——这两句是说：我曾悬梁苦读，虽经折臂之苦却成了良医。悬头：即悬梁。悬头发于梁上，以防瞌睡。形容苦读。《太平御览》卷六一一引晋·张方《楚国先贤传》“孙敬好学，时欲寤寐，悬头至屋梁以自课。”后终于成为当世大儒。折臂：《楚辞·惜诵》：“九折臂而成良医兮，吾至今乃知其信然。”另据说，晋·羊祜坠马折臂，后位至三公，故有折臂三公之称。三公指辅助国君掌握军政大权的最高官员。

仆御嫌夫懦，孩童笑叔痴——这两句是说：仆役、车夫嫌我懦弱无能，小孩子笑我呆笨。言外之意，自己好义隐德，而世人不识。笑叔痴：《晋书·王湛传》：“初有隐德，人莫能知，兄弟宗族皆以为痴，其父昶独异焉。……兄子济轻之，所食方丈盈前，不以及湛。湛命取菜蔬，对而食之。济尝诣湛，见床头有《周易》，问曰：‘叔父何用此为？’湛曰：‘体中不佳时，脱复看耳。’济请言之。湛因剖析玄理，微妙有奇趣，皆济所未闻也。济才气抗迈，于湛略无子侄之敬。既闻其言，不觉慄然，心形倶肃。遂留连弥日累夜，自视缺然，乃叹曰：‘家有名士，三十年而不知，济之罪也。’……武帝亦以湛痴，每见济，辄调之曰：‘卿家痴叔死未？ ’济常无以答。及是，帝又问如初，济曰：‘臣叔殊不痴。’因称其美。”

小男方嗜栗，幼女漫忧葵——这两句是说：小儿子刚刚才吃了栗子，小女儿 又漫称没有菜吃的忧虑。葵：菜。此指五谷。写此诗时，李商隐的夫人已经去 世，儿女尚未成年。因家境贫寒，常有衣食之忧，故云。

遇炙谁先啖，逢齑即更吹——这两句是说：我曾经像王羲之那样受到赏识而名重一时，后来因有被热菜烫过的经历，吃凉菜时也要吹一下。此言诗人早年受到王茂元的赏识，无意中陷入党争，受到牛党的猜忌和排斥。遇炙谁先啖：《晋书·王羲之传》：羲之幼讷于

言，人未奇之。年十三，尝谒周颉（字伯仁，尚书右仆射），颉察而异之。时重牛心炙，坐客未啖，颉先割啖羲之，于是始知名。”逢產即更吹· 《楚辞·九章·惜诵》：“惩于羹者吹齑兮，何不变此志也？ ”產，细切的冷菜。谓人被热菜烫过，心怀戒惧，吃冷菜时也要吹一下。比喻遇事过于谨慎。

官衔同画饼，面貌乏凝脂——这两句是说：我没有什么官位，面貌上也缺少名士的风度。言外之意，我实际上是一无所有。画饼：《三国志·魏书·卢毓传》：“选举莫取有名，名如画地作饼，不可啖也。”意为虚名如同画饼，不切实用，无济于事。凝脂：柔滑洁白。比喻人皮肤细白润泽。《诗经·卫风·硕人》：“手如柔荑，肤如凝脂。”《世说新语·容止》：“王右军（王羲之）见

杜弘治，叹曰：‘面如凝脂，眼如点漆，此神仙中人。’”

典籍将蠡测，文章若管窥——这两句是说：我的学问和文章都没有什么长进，气象不大。蠡 测：以蠡测海的省略语。用瓠瓢测量海水，比喻以浅陋之见揣度事物。蠡，瓢。管窥：从竹管里看天。比喻所见者狭小、片面。《庄子·秋水》：“是直用管窥天，用锥指地也，不亦小乎？”图形翻类狗，入梦肯非罴——这两句是说：我有心成就一番事业，结果是人微言轻，平生的志向难以实现。图形翻类狗：《后汉书·马援传》：“马援《诫兄子书》：‘效季良不得，陷为天下轻薄子，所谓画虎不成反类狗者也。’”比喻好高骛远，弄巧成拙，反而留下笑柄。非罴 :此指吕尚，即姜太公。也喻隐士出山见用。《宋书·符瑞志上》：文王将猎，史遍卜之，曰：“将大获，非熊非罴，天遣汝师以佐昌。”果得吕尚于渭水之阳。后辅佐武王讨灭商纣。

自哂成书簏，终当咒酒卮——这两句是说：我嘲笑自己虽然读了很多的书，到头来却只能效仿刘伶的样子在酒中纵情。书簏 :用竹子编制成的书箱。此处形容读书虽然很多但

不能通解与致用的人。咒酒卮 :对着美酒祷告。《晋书·刘伶传》：“常乘鹿车，携一壶酒，使人荷锸而随之，谓曰：‘死便埋我。’其遗形骸如此。尝渴甚，求酒于其妻。妻捐酒毁器，涕泣谏曰：‘君酒太过，非摄生之道，必宜断之。’伶曰：‘善！吾不能自禁，惟当祝鬼神自誓耳。便可具酒肉 ’妻从之。伶跪祝曰：‘天生刘伶，以酒为名。一饮一斛，五斗解酲。妇儿之言，慎不可听。’仍引酒御肉，隗然复醉。”此言刘伶不能自禁，只能向鬼神发誓。刘妻设酒肉祭鬼神，被刘伶一饮而尽。咒，祷告。卮，古代盛酒的器皿。

懒沾襟上血，羞镊镜中丝——这两句是说：我不愿为别人不了解我而痛哭，也羞于对着镜子拔除头上的白发。襟上血：衣襟上沾满了鲜血。形容哭泣十分伤心，哭出了鲜血。《韩非子·和氏》：“楚人卞和得玉璞于楚山，献厉王。王使人相之，曰：‘石也。’刖和右足。及武王即位，又献之，复相曰：‘石也。’刖左足。及文王即位，和乃抱其璞哭于楚山，三日三夜，泣尽继之以血。王使玉人治之，得宝玉焉。名曰和氏之璧。”镊：拔除(头上的白发）。

橐籥言方喻，樗蒲齿讵知——这两句是说：我听命于自然，不与人争强斗勇。橐籥 :古代冶铁用以鼓风吹火的装置。橐为鼓风器，籥为送风管道。老子《道德经·第五章》：“天地之间，其犹橐籥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喻：明白，了解。樗 蒲：古代博戏名。晋代十分盛行，投掷骰子决胜负◦后泛称赌博为“樗蒲”。齿：骰子。讵·.岂，表示反问。

事神徒惕虑，佞佛愧虚辞——这两句是说：我学道事佛都成了空谈。事：侍奉。惕虑：敬畏思虑。佞佛：沉迷于佛教。

曲艺垂麟角，浮名状虎皮——这两句是说：我虽然小有文名，但只是徒有虚名而已。曲艺：小技能。麟角：喻珍贵稀少。《北史·文苑传》：“学者如牛毛，成者如麟角。”

虎皮：虎皮羊质的省语。外表似虎，实质是羊，比喻外强中干。

乘轩宁见宠？巢幕更逢危——这两句是说：做官难道就能受到君主的宠爱吗？那就像燕子在幕上筑巢一样，是十分危险的。乘轩：乘坐华美的车子。春秋时只有大夫才能乘轩，后来以乘轩泛指做官。巢幕：在帷幕上筑窝，形容处境危险。《左传·襄公二十九年》：“夫子（孙文子）之在此也，犹燕之巢于幕上。”

礼俗拘嵇喜，侯王欣戴逵——这两句是说：我不愿像嵇喜那样为礼俗所累，更不愿像戴逵那样受到侯王的重视。礼俗：礼仪习俗。嵇喜：晋人，著名文士嵇康的哥哥。《晋书·阮籍传》：“籍又能为青白眼，见礼俗之士，以白眼对之。及嵇喜来吊，籍作白眼，喜不怿而退。喜弟康闻之，乃赍酒挟琴造焉，籍大悦，乃见青眼。由是礼法之士疾之若仇，而帝第保护之。”戴逵：《晋书·戴逵传》：“戴逵字安道，谯国人也……太宰、武陵王晞闻其善鼓琴，使人召之，逵对使者破琴曰：‘戴安道不为王门伶人！ ’ ”

途穷方结舌，静胜但搢颐一一这两句是说：途穷的时候才不敢说话，我静默自处，捱度时光。结舌：不敢说话。搢 颐：以手托颊。搢，支撑，拄持；颐，颊，腮。

粝食空弹剑，亨衢讵置锥——这两句是说：我吃着粗粮，弹剑寄托自己的不平之气，难道通途大道就没有我的立锥之地吗？这是抒发自己入秘书省不久即遭人排挤的不满。粝食：粗米饭。弹剑：弹剑作响。《战国策·齐策四》：冯谖贫穷不能自立，托人求为孟尝君的食客。因不满意孟尝君给予的待遇，冯谖三次弹铗（ 剑柄，此指长剑）而歌：“长铗，归来乎！食无鱼。” “长铗，归来乎！出无车。” “长铗，归来乎！无以为家。”因此冯谖受到孟尝君的优待，也因此冯谖忠心于孟尝君，表现出政治才能和远见。亨衢：四通八达的大道。后引申为官运亨通。置锥：插锥子。形容地方狭窄，无立足之地。

柏台成口号，芸阁暂肩随——这两句是说：回想当年，曾和同僚一起和诗，并肩而行。柏台：即柏梁台，汉武帝所筑，以香柏为梁，传说武帝曾置酒台上，诏群臣和诗。口号：古体诗的题名。表示随口吟成，与口占相似。芸阁：古代藏书之所，即秘书省。暂肩随：与人并行而略后，以表敬意。

悔逐迁莺伴，谁观择虱时——这两句是说:我非常懊悔随众人一起进退，可惜的是却没有一个人知道我的心思。迁莺:仕途上进。唐人多指进士及第。择虱：寻找虱子。《晋书·顾和传》:“王导为扬州，辟从事。月旦当朝，未入，停车门外。周颉遇之，和(顾和)方择虱，夷然不动。颉既过，顾指和心曰：‘此中何所有？’和徐应曰：‘此中最是难测地。’”此言心思无人能察。

瓮间眠太率，床下隐何卑——这两句是说：醉卧酒瓮旁边真是太率直了，敢于隐藏在床下也没有什么可卑微的。瓮间眠：《晋书·毕卓传》：“毕卓字茂世，新蔡鲖阳人也……太兴末，为吏部郎，常饮酒废职。比舍郎酿熟，卓因醉夜至其瓮间盗饮之，为掌酒者所缚。明旦视之，乃毕吏部也。遽释其缚。卓遂引主人宴于瓮侧，致醉而去。”率：率直，鲁莽。床下隐：用事不明。《晋书·阮籍传》：“邻家少妇有美色，当垆沽酒。籍尝诣饮，醉，便卧其侧，籍既不自嫌，其夫察之，亦不疑也。”

奋迹登弘阁，摧心对董帷——这两句是说：旧僚们深得当权者的奖掖，而自己摧心抑志，只得闭门读书。奋：猛然用力。弘：公孙弘，汉武帝时以布衣任至丞相。《汉书·公孙弘传》：“时上（汉武帝）方兴功业，屡举贤良。弘自见为举首，起徒步，数年至宰相封侯，于是起客馆，开东阁以延贤人，与参谋议。”东阁：东向开之的小门，此指宰相款待宾客之所。摧心：极度伤心。董：董仲舒，汉代大儒。《汉书·董仲舒传》：“董仲舒，广川人也。少治《春秋》，孝景时为博士，下帷讲诵，弟子传以久次相授业，或莫见其面，盖三年不窥园，其精如此。”

校雠如有暇，松竹一相思——这两句是说：如果旧僚们校对之馀有闲暇时间的话，希望你们能念及我这失意之人。校 雠：校对文字。一人独校为校，二人对校为雠。松竹：松竹梅的省语，松竹梅为岁寒三友，此指旧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