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厨房,与季节流转同在的永恒爱意
闺蜜新嫁,按照当地风俗,婚礼第二天要回门,我也一同陪了去。进了小区,她的父亲已经久候在楼下,鞭炮已经摆好。听到那鞭炮轰然响起,跟着新嫁娘一步步上得四楼,到的门口 已然闻到饭香。那一刻,泪意在胸腔中翻滚,碍着是在别家当客人,硬生生将那眼泪吞了回去。
旧俗有哭嫁,大概因古时嫁出门的姑娘再难见到几次亲人。所谓出嫁从夫,养育数十载一朝出门,再难回门,母女分别不免相拥而泣。今日新社会,已然不再有那样的离愁别绪,可是想到被自己捧在心口上的孩子突然与另一个人休戚相关,朋友的母亲还是忍不住失落痛哭。
只有亲眼见到,才深刻体会到,有谁会比出嫁的女人更懂得母亲的心酸难言呢?出得一趟门,再回门时已成他人妇,从此为别人洗手作羹汤了。
坐定之后,朋友的母亲亲手为每个人端了一碗骨头汤,上面飘着零散葱花,肉香扑面而来,没有瘦肉精也没有鸡精的味道,那记忆被唤起,那是妈妈的味道。
我出身时营养不良,又极为挑食,当时父母两地分居,母亲为了让我多长二两肉,每日下班奔波回来做饭,费尽心思只为我多吃那两口,自己却急赶着回去上班只能扒几口冷饭。后来因此她落下了永远的胃病,这也是我永远的愧疚。
后来离开她在异地生活,竟然发现在厨房,我居然无师自通也能大展身手。后来回头一想,定是耳濡目染。母亲是家里的长女,不到成年已经挑扁担下厨房。等到为了妻为人母,更是亲朋好友交口称赞的贤妻。每到过年,宴请亲戚们,母亲必在前一天就开始准备。第二天准时开饭,各种蒸炒卤足足二十大盘,尽显贤妻风范。
然而深深停留在我记忆深处的却不是这些年菜,所谓母亲的味道,真真未必是珍贵食材或者是山珍海味,就是那样简单朴实的美味。
最记得深的是农历三月三,中午放学归家,母亲一定会端出一碗细米菜煮鸡蛋,而且殷切叮嘱一定要吃,吃了一年都不头痛。所谓的细米菜又称地米菜,是田间地头不起眼的野草。煮出来的汁水为青绿色,有一种特别的清香。据说用三月三的地米菜煮鸡蛋,专治头晕,还可以防百病。小时候我总是不习惯那股草药般的味道,捏着鼻子喝下去,心里念着“吃了不头晕”赶紧囫囵了下去。如今再也寻不着地米菜的踪影,也再也不记得三月三是何日,却百般想念了起来。
地米菜虽然也找不到,幸好的是远在南方仍然买得到苋菜。我记得当时母亲工作的地方附近就有一片田地时常能找到这种苋菜。到了那个季节,都要央求跟着母亲去上班。下班的时候,母女俩就可以提着一兜新鲜苋菜回家。如今每到四五月,我要是看到菜摊有新上的红苋菜,一定不问价格就如获至宝的买一小捆回来。
苋菜之美味,当属红苋菜,叶子有紫红色的花纹,根茎细小。此菜因密密生在田间地头,要好好淘洗。然最为紧要的程序就是要大刀阔斧把根部多切除一些,因其根茎难以咀嚼,而且去除了根部,叶片易熟,更容易保持色泽及营养。新鲜的红苋菜一定要配上蒜米,正如香干配芹菜一般绝配。出锅的时候,紫红色的汤水拌上白米饭,就可以找回童年的乐趣,吃的有滋有味。
除了三月三,另一个印象最深刻的就是端午的粽子了。以前家乡的粽叶远不似如今市场里卖的那些肥厚,细绿的叶梗更为考验技术。以往到了端午的前一周,就可以看到母亲已洗好了一盆粽叶,搓好了粗细适中的白线,准备上好的土糯米。找一个有靠背的木椅子,开始包粽子。为什么要找靠背椅,这是母亲独有的智慧,为的是拉直白线,这样捆绑出的粽子才饱满紧实。每到那个时候,我就会借故不写作业,找个小板凳静静坐在旁边,看着灯下忙碌的母亲,动作麻利。过一会,椅背上就挂满了一条条白绿相见的粽子。然后迫不及待央求母亲先煮一锅,我先尝个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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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今我仍记得,粽子出锅,满室粽叶飘香。剪开绳子,解开粽叶,乳白色的糯米竟然也微微沾染成了浅绿色。剥出一小盘,然后微微均匀洒上白糖,筷子挑起一个放进嘴里,正好一口一个,混杂着叶香糯米香,即便没有包馅却已经是美味异常,百吃不厌。
如今的端午节,母亲也已没有精力亲手包粽子了。到了四五月,满城的粽子,碗大的一个,夹杂着五花八门的红枣馅、豆沙馅、肉馅,却再也吃不出那样的滋味。那小小的我,小小的清香素粽,小小的夜晚,就只能那样停留在二十年前的初夏了。
到了真正炎热的夏天,母亲最爱做的菜是瓜类。丝瓜冬瓜南瓜。丝瓜最常吃,解暑美味又容易做,不管清炒还是打汤,都是好看好吃。冬瓜却是花样繁多,我最爱吃的是红烧冬瓜,将之去皮后切成方块样,然后将硬的那一边横划三下竖划三下,变成好看的格子状,这样它更易熟并且入味,然后下油将冬瓜煎至金黄色,再放调料翻炒,最后加少许凉水炖几分钟即可出锅。这样做出来的冬瓜摆盘后十分好看,夹起大大的一个,吃下肚去满足至极。每次有这道菜上桌,我必然是连汤汁都不肯放过,一定要弄几汤匙拌饭吃。吃完之后一家三口去不远处的鱼塘边散步,归家时在路旁小摊上挑上一个本地花皮瓜,悠哉哉拎回家,边看电视边吃甜比蜜的沙瓤瓜,闻着晚风送来阳台茉莉香,享受着夏夜的静谧。
炎夏过,秋日来,一碗鱼汤少不了。不过鱼米之乡,人人都更爱秋日莲子。在街头遇到挑扁担卖莲蓬的,都欣欣然拦住买上几个,回来亲手剥出的新鲜莲子,清甜可口,连那苦芯都变得不那么苦了。然而我最怀念的却是家乡的藕。到了秋末,如膀子一般粗的藕节,还裹着点点未干的塘泥。回来洗净后会发现它的颜色并不发白,而是微微发红,这样的藕最是适合炖汤。
只要是我在那个季节回家,母亲一定什么也不问,马上上街买得一截粗藕,回来大刀阔斧斜切成大块,配上莲子龙骨,再放两粒八角,一小块生姜,丢进砂锅里一起炖。两个小时候以后满室藕香夹杂八角香,望着已经在流口水的我,未到饭点,母亲也会先给我来一碗。这个时候的藕虽还未煨的十分好,骨头肉却是正正好,汤亦已经鲜味十足。再过半小时,大块的藕上桌,夹起来咬上一口,藕断丝连,入口沙沙作响。这个时候,脑子里深深浮现出三个字:回家了!
金秋一过,冬日里家家开始吃起了鱼头火锅。南方又称打边炉,我觉得这个词更为形象。一家人围坐在煤炉子边,吃着鲜嫩的大鱼头,将新鲜的大白菜丢下锅,一屋子热气环绕,其乐融融。
我想,大概普天下妈妈做的菜味道都不尽相同,却有一点一定有着默契,那就是它们一定紧跟季节的脚步,传承着千百年的老黄历智慧。妈妈,就是永远与季节流转同在的永恒爱意。
她们懂得什么季节开始做新鲜的番茄酱,把一个个的玻璃瓶洗干净,放蒸锅消毒,做好之后一瓶瓶红艳艳的煞是好看。她们懂得什么季节有又好又便宜的红辣椒,买上一麻袋回来,用上一整个夜晚,在大盆子里剁碎,配上剁好的大蒜搅拌均匀,做成一坛的辣椒酱,这一年也有足够吃了。她们懂得什么时候适合腌制酸脆爽口的白萝卜,什么时候应该做豆瓣酱了,什么时候又是正好做鸭蛋和豆腐乳。
到了年关,更是花费整整一周的时间准备年夜饭。打肉丸,做蛋饺,炸发鱼,卤牛肉,我美其名曰在旁边帮忙,其实更是为了像个小孩子一般抢那口最先出锅的吃。现在的年味已一年不如一年,但母亲却仍然坚持亲自做这些,不是为了别的,只是为了让我可以多带一些走,让我在那遥远的四季如春的南方仍然可以吃到带着年味的菜。
我这么一个连24节气歌都背不下来的人,就是因为这样记住了什么季节该吃什么,酸甜苦辣该如何配合着春夏秋冬,春吃韭,夏吃瓜,秋吃鱼,冬吃藕。这些就像与生俱来的能力一样,刻在了脑海,再也无法忘却。直到有一天,我也有了自己的子女,我想这才是我最好最值得传家的宝贝,这是关于食物关于生活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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