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薛宝钗的安分从时——以贾宝玉探病一事为例
小说第四回写薛宝钗进贾府,尾随却没有对薛作介绍,在第五回和第七回中对她虽有过粗描淡写,但正式向我们介绍薛则是在第八回。小说第八回写贾宝玉探望薛宝钗,这也是文中薛贾二人的首次正式见面,作者通过贾宝玉的眼睛,郑重其事地介绍了第二号女主角薛的出场。
薛何许人也?作者在第五回中拿她和林黛玉作了比较:年岁虽大不多,然品格端方,容貌丰美,人多谓黛玉所不及。而且宝钗行为豁达,随分从时,不比黛玉孤高自许,目无下尘,故比黛玉大得下人之心。便是那些小丫头们,亦多喜与宝钗玩耍。 这是薛的形象首次亮相,文字寥寥,粗略概括性地描述了一下。接下来在第七回中,贾瑞家去梨香院回王夫人,在里间见到薛宝钗,这里无非是引出薛生病和冷香丸一事,为下文贾宝玉探病作下铺垫。但从薛宝钗满面堆笑地招待贾瑞家的态度,我们确实预先稍略领教了一番其大得下人之心。然而若要更多地了解薛宝钗,真正认识薛为人,其性情何如,那么就要看第八回,她的首次正式出场了。
小说第八回写道,那日宝玉从宁府看戏送贾母回来后,意欲还去看戏取乐,又恐扰秦氏等人不便,无甚消遣之时,遂想起宝钗生病还未亲自问侯,于是就过梨香院来探望薛宝钗。
宝玉掀帘跨至里间,一面问安一面看:“薛宝钗坐在炕上做针线,头上挽着漆黑漆黑油的Z儿,穿着蜜合色棉袄,玫瑰紫二色金银鼠比肩褂,葱黄绫棉裙,一色半新不旧,看去不觉奢华。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脸若银盆,眼如水杏。罕言寡语,人谓藏愚;安分随时,自云守拙。”
此段文字,作者通过贾宝玉的眼睛,从薛作针线、穿着打扮、容貌、性情四个层面,不惜笔墨描叙介绍了薛宝钗。薛于病中,不施脂粉,依然十分美丽动人,可见是个天生的美人胚子;衣着不新艳、不奢华,性喜朴素;而且娇喘微微之中也不荒废针线,这里要特别提出的是,古代女子把女工当做是才德的重要表现。薛从小立志做一个贤良淑德的典范,此次进京的主要目的是进宫选秀。不难看出,薛确实是世人眼里的佼佼者——贤惠,端庄,才貌出众。再看贾宝玉眼中薛的性情“罕言寡语,人谓藏愚;安分随时,自云守拙。”这是宝玉以他独特的视角,灵性的感悟力对薛作出的判断,说她是个机敏而又懂得藏愚,趋时而又本分的人。
当时薛宝钗正在炕上做针线,见宝玉进来问候,忙起身答谢,让坐、让茶、嘘寒问暖,待客十分热情。通身打量宝玉一番后,因笑说道:“成日家说你这玉,究竟未曾细细地赏鉴,我今儿倒要瞧瞧。”说着便挪身前来要看。玉怀胎中,衔玉而生,是千古奇绝,对这玉好奇想探究竟乃人之常情。薛宝钗来贾府,不免经常听人谈论此玉,只恨总与姐妹一处,虽能见到宝玉,然要当着众姐妹的面问宝玉的玉来瞧,难免不好意思开口;况且自己是后来的,别家姐妹都已看过,要单解与她个人看,未免不识趣了。只好忍住。如今,她与宝玉独处,机会便宜,于是迫不及待地要来观摩。此次也是通灵玉的正式亮相。宝钗托于掌中,看这通灵玉“大如雀卵,灿如明霞,莹润如酥”,用五色花纹缠护着。很是美丽宝贵。更奇的是这宝玉上面还嵌刻着字,是些消灾永福的祝语。且看:
宝钗看毕,又从新翻过正面来细看,口中念着:“莫失莫忘,仙寿恒昌”。念了两遍,乃回头向莺儿笑道:“你还不倒茶去,也在这里发呆作什么?”莺儿嘻嘻笑道:“我听这两句,倒和姑娘项圈上的两句话是一对儿。”
论此之前,先说说宝钗金锁的来历。从后面莺儿的答话中,我们得知,薛宝钗带的项圈有个金锁,金锁片上也嵌着八个字:不离不弃,芳龄永驻。这金锁是个癞头和尚送的,
想必也就是那个经青埂峰下携宝玉入世的那个癞头和尚了。后来第三十八回中又有提及薛母向王夫人等人说“金锁是个和尚送的,等日后有玉的方可结为婚姻”等语。可知,这金锁代表着宝钗的姻缘,决定着宝钗的命运。对这片意义非凡的金锁,宝钗定当十分看重,上面的每一个字定当铭记于心。
那么,薛宝钗对“莫失莫忘,仙寿恒昌”八字没有丝毫的想法吗?难道她连个丫头的领悟力都不及,竟没发觉那八字与自己的恰成一对儿?当然不是,她比丫头想的多,想的远了。你看,她不仅把那八字细细地看了,还在口中念,而且还不只念一遍,而是念了两遍。这倒不像先前看反面字时的无声无息了。可见,这八字足够引起了她的注意。再听她回头对莺儿说的话“也在这里发呆”,这“也”字说的可不只莺儿一个了,还包括她自己在内,这说明她也被那八字震惊了。更有意思的是那个“笑”字,蕴意深厚。一笑是因为她惊奇地发觉,上面竟有八个字与自己项圈上的八字相对,在这屋里,除了自己还有贴身丫鬟莺儿知晓,所以她笑向莺儿寻求同感。二笑是因为她内心难免想起和尚的话,想到儿女婚姻之事,她害羞,为避免被莺儿说破的尴尬,所以笑着遣走莺儿倒茶去。三笑也是最重要的是因为她心内十分的欣喜,笑由心生,难以掩盖。她从小就被人说得命中注定似地将来定与个带玉的公子结成婚姻,于今,她终于真遇着这么个带玉的公子,还是个生来带玉的呢,且两人的譏语恰成对儿,何况那公子还是一表人才、家世显赫的贾宝玉。你看她眼中的宝玉:头上戴着累丝嵌宝紫金冠,额上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身上穿着秋香色立蟒白腋箭袖,腰系五色蝴蝶鸾绦,项上挂着长命锁、记名符,另外还那一块落草时衔来的宝玉。这通身多气派,多么的富丽堂皇,器宇轩昂。金玉良缘啊,“得此贵胥”,长年累积在心底的疑虑担忧瞬间都得以开释,她怎能不高兴的喜形于色呢!假若那持玉的是个食不果腹的落魄公子,或是个俗不可耐的花酒之徒,我想那时的她心里一定苦涩郁闷死了,定当哑言失色,哪里还笑的出来。然而,激动归激动,欣喜归欣喜,她还是能把心底涨涌的情绪平静地处理在那看似不经意的一笑里,尽管此玉与自己有莫大的关联,仍就默不作声。待到莺儿说出与她项圈上的八字成一对时,她还推脱说没有,因实在拗不过宝玉的央求,才解
与宝玉看。宝玉是个直率的人,看完后说:“姐姐这八字倒真的与我是一对儿。”她听后却无半句应和之辞。倒又是莺儿口没遮拦,说出金锁的来历:“是个癞头和尚送的,他说必须錾在金器上……”这薛宝钗闻此,哪敢她说完,急忙打断,嗔去倒茶。这“嗔”字说明宝钗心里急了,生怕莺儿说出“待日后与有玉的方可结为婚姻”等语。
纵观薛宝钗这次观玉,对通灵玉,无论是来历、形貌,还是字迹内容,三缄其口,从始至终都没有对玉发表过一字半语。她当然知道,这通灵玉是贾宝玉的命根子,整个贾府都小心翼翼地护着,没人敢招惹事非。前儿林黛玉刚来贾府,就只说了个“罕物”,就惹得宝玉发了疯摔玉,贾母急哭,贾府上下乱成一团。她当然不想重蹈林的覆辙。所以从一开始,她就打算缄口不言。对莺儿的一笑一嗔,目的也是一样。一为避免惹出宝玉病根,生出麻烦之事;二为维护自己,免得别人日后拿金玉说事,招致闲言碎语。可见,薛为人十分的小心谨慎,不越雷池一步。亦真是:罕言寡语,人谓藏愚;安分随时,自云守拙。
在贾府,这样随时本分的人,上能承贾母等的欢心,下能得下人的依附,中于平辈姊妹中又能娱乐自如。薛的为人处事,可以说在贾府这样的封建大家族里,为她打赢了婚姻的一场仗,然而却让她输掉了爱情的一场仗。
薛的这种性情与贾宝玉格格不入,注定得不到宝玉的心。薛追求仕途荣耀的人生,病中犹不忘针线,对玉,对象征着财权富贵的玉很上心。贾则粪土封官进爵,二人的人生理想是相悖的;薛长年把自己禁锢在传统典范的意识流里,安分随时,藏愚守拙,把自己打造的跟圣人一样,冷冷冰冰,感情打不开,是个没有真实自我的人。而贾宝玉呢,像个孩子一样,拥有一颗赤子童心,他追求自由,坚持自我。二人的生活理想是截然不同的。对薛,贾哪里能与她心交。既不能交心,哪里还能萌生爱情。当林黛玉死后,贾宝玉失去了这个世界最后一个支持他的人,他的世界也破灭了。贾宝玉的毁灭便是《红楼梦》的悲剧系结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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